在前不久公布的91届奥斯卡奖项中,《副总统》共获得八个奖项提名,但最终斩获的仅仅是无足轻重的“最佳化妆与发型设计”奖,一部有着深刻的倾向性的电影,最后拿到这样一个徒有其表形式的奖项,未免与电影本身一样,也带有一种黑色幽默意味。
似乎给人的感觉是,奥斯卡不想参与到对电影里表述的内容与立场作出自己的价值判断,而仅仅能够识别出电影里的人物造型与外表形象尚可以用一个奖项来安慰一下。
作为一部传记片,《副总统》表现了曾在小布什当政时期在幕后大权在握的迪克·切尼的大半个人生,影片里用以证实的是:迪克·切尼的最大政绩,就是在9.11事件爆炸后,决定了美国的穷兵黩武、重创中东、造成欧洲乱局的决策走向。
这样的题材的过度敏感,对政治的高度参与,对事实的镜头不撒谎再现,都使电影面临着巨大的风险与困难。
那么,《副总统》是如何绕开那些可能加诸到电影里的种种副作用,而使得电影能够面世的呢?
我想,我们不能不注意到电影里采用了一系列逃避指责、实现安全脱身的技巧。
我们首先注意到,电影对迪克·切尼的定性,是着重于政治层面,而对其个人私生活,却没有一点进行丑化与负能量的戏说性演绎。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今年获得奥斯卡奖(最佳女配角奖)的另一部传记片《宠儿》,影片的主人公是于年继承英国王位的安妮女王,由于年代久远,用不着担心古人穿越到当代社会找电影编导要一个说法,所以,这部电影里,把政治前景推到了后台,而着重表现后宫的私生活。
相比之下,《副总统》里对人物的私生活只字不提,而把主要的情节交待放在人物的政治性的思辨与思维上,这样带来的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电影不会因为私生活中那些容易考证与反驳的事实,而惹来麻烦。显然,我们都知道八卦是容易证实的,而隐晦的看不见影像的政治观点,却是可以随意想象的。
这样,我们便会看到《副总统》一片选择了一件非常智慧的拍摄策略。影片把切尼与妻子定位成近乎是一对模范夫妻,妻子的形象远比切尼来得更为政治正确,正派高大,而切尼的家庭生活,也在电影镜头里,呈现出一派融融乐乐的和谐景象,虽然偶有冲突,但那是事关性取向上的微波细澜,在影片里,我们看到切尼恰恰在女儿遭受到巨大的精神压力的时候,显现出一个父亲的真诚与真挚的一面。可以看出,电影在表现主人公的人性与情感的方面,从来不吝啬它的溢美化表达,显然,电影不想在切尼的私生活道德上,去毁坏即使是一个正人君子都望尘莫及的光鲜形象。
《副总统》里,稳往了主人公切尼在道德上无可指责的一面,但在他政坛上的作为,就进行毫不留情的饱和式打击了。
但是,我们注意到,电影的打击方式,是采用了一种“一点正经都没有”、嬉笑怒骂的手法来完成的,如果说电影像一个什么样的艺术形式,那么,它比较接近于雷同漫画风格的活报剧方式。
“活报剧”手法的有效性,在于它能贴近时代而用一种最热闹的丑化形式,吸引人们的注意。
这一点,我们看到《副总统》的确是把讽刺与幽默等各种漫画手段引入到电影的表现手法里。
首先,我们看到电影叙事的虚拟性。电影导演在逃避可能面临的攻讦指责的预期防范上,就是为电影安插了一个述说主体,这个人物提供了他的旁白,出入在美国的各个场合,包括伊拉克战场,直到最后,这个人遭遇车祸而亡,而他的心脏被移植给了切尼。
可以说,这个人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美国民众,但他却是切尼政策的受害者,最后,他还用他的器官,支撑了切尼的生命。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这个无时无刻不受到政客影响、并且用自己的血肉最终滋养了政客的人,当然不会对切尼能说什么好话。把电影的话语立论,定位到这样的一个特殊的人物身上,看到切尼的丑恶的一面,也就意味着电影图说的是一个带着局限性的受到切尼政策侮辱与损害群体的声音,从而让电影本身金蝉脱壳,摆脱职责,的确体现了电影叙事上的一种智慧选项与永无败绩的定位策略。
各种黑色幽默色彩的荒诞手法的运用,也成为《副总统》里的一种不加掩饰的电影技法,构成了整个电影的喜剧色彩。
《副总统》在放映到一半时长的时候,交待完了切尼前半生在政坛上滚打摸爬、遇到挫折、马放南山、回到家乡准备安度晚年的时候,电影以片尾字幕的方式,完结了切尼的人生传记,电影由此喻示,如果切尼此刻永远地离开政界,那么,他的传记也就到此为止,电影完成了这样的一种可能。但是,《副总统》充分运用了电影镜头叙事虚拟性的强项,立马在下面接踵而至的镜头延续中,推翻了前面的镜头表述,重新开启了切尼的政坛新路。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副总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动用了电影所具有的虚拟设定方面超强表现力的强项,时刻提醒观众,《副总统》里的叙事并非真实,它不过是导演调侃与讥刺的一种道具与元素而已。
在这样的基调之下,电影里的虚拟情境的设置可谓是比比皆是。甚至动用了漫画式的手法,让各个政坛人物的头像,演绎美国政治权力核心的人员配伍,把看似严肃、背景复杂的人物关系,用简单的两分法,归类他们的立场站位,让政治身份转化为儿童过家家中棋子般类似的游戏般的存在。
在无法想象的空间里,既然无法复原那段时空里的真实,电影索兴用既有的艺术模式来对应地呈现幕后的存在。比如,电影表现切尼与妻子在面对着复出政坛诱惑的时候,坦言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究竟思考了什么,这时候电影在一段虚拟化的镜像中,让切尼与妻子按照莎士比亚戏剧的风格,展现了他们被经典艺术表现过的雄心勃勃的野心,从而让艺术经典成为折射现实人物的一个镜像图形。在表现布什政府的极权化政策方面,电影通过餐厅里的菜单方式,一古脑地罗列了政府新施行的最新“菜谱”,如不受保护的敌方战斗人员政策、随意可以绑票处置的非常规引渡、关塔那摩湾虐囚、战争权力法案、统一行政理论等等,集束地展示了这类政策的啼笑皆非的荒诞性与耸人听闻的危险性,批判锋芒在黑色幽默的基调下得到淋漓尽致的凸显。
《副总统》看起来,是对政治事件采取了一种简单化的倾向,并且从中还采取了一种扭曲化的呈现,但这恰恰是《副总统》意图对最当下发生事件制造一点新意表达的匠心所在。因为电影里表现的美国当代事件,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欲对它们作出更多的背景确认,还面临着证据不足的困难,一部电影不可能在掌握了所有事实之后,再对电影进行符合逻辑的呈现,所以,电影索兴对有限的众所周知的事件,进行扭曲化、漫画式的处理,对他们作出变形的还原,从而使贴近发生的事件具有了新的内涵与意蕴。
《副总统》正是在电影手法上,采取了种种自我保持的措施,包括设定虚构人物、虚拟人物事件、扭曲事件状态,给电影套上了一种玩世不恭、一点正经都没有、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态度,最终达到了电影需要的解构现实政治的需要。在电影的真作假来假亦真的语境里,我们看到的是,切尼在9.11事件发生后,越俎代庖,行使了总统的独断大权;之后,在决策发兵阿富汗、攻占伊拉克等重大战事中,都是切尼在幕后一手遮天,指点江山,而小布什在电影里简直像是一个傻不愣登的公子哥们,听任切尼为所欲为。从某种意义上讲,电影里对小布什这样的设置,反而是拯救了小布什,因为电影在本质上还是带着美国电影策略上向来遵守与尊崇的“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既有约定,好莱坞电影虽然有着气势汹汹、揭露政坛丑闻的尖刻、尖锐、尖锋的一面,但是美国电影里,很少会把真正的坏蛋放到总统这一个层级,小布什在电影里至多属于不谙世事的无知者犯的无知错误,而老谋深算的切尼,却在背后暗中作祟,步步都有明确的动机与目标,玩弄小布什于鼓掌之中,这样切尼便承担了电影总结的近二十年来美国深陷战争泥淖的所有责任,而小布什则在电影里成功地卸载了自己的应付的职责,再次完美地显现出好莱坞电影尖刻的背后也有着心慈手软的敦厚一面。
《副总统》通过它的按照变形扭曲的技法所呈现出来的“活报剧式”的特征,草草而又恰到好处地指出了美国近二十年来的国家政策所陷入到失败的窘境,对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及当前的中东乱局进行了全景式的鸟瞰式俯视,并且对这一系列美国人在世界各地为所欲为的霸权主义行径作出了美国式的否定与贬斥,一部电影能够确立这样的基调,显现出了它对现实政治的强烈的参与色彩,而导演在这个电影中,同样表现出对特朗普政府的高度忧虑。《副总统》可以说用欲盖弥彰的嬉笑怒骂的方式,为自己带上了保护伞与防护衣,然后在这一调笑的框架里,点明了美国政策背后的幕后路径与走向,电影是不是有深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喊出了美国政策决策的荒诞与幼稚,而电影里表现出的美国政府二十年来信誓旦旦的正统发声,竟然是由儿戏般的方式发出来的,这或许会给我们另一种观看美国现实的窗口。